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揚名國際台灣陶藝家陳景亮以雙手迷惑世人的眼睛

文/喻淑柔 

若不是尋址拜訪,絕對想不到位居內湖康寧路三段一條巷弄五樓五樓公寓的頂樓,住著世界級頂尖的陶藝大師──陳景亮。正在「阿亮陶寮」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為他的陶藝創作一刀一針、精雕細琢。他以「超越宜興」的精神,讓台灣的陶藝以新的面貌、新的生命,迷惑世人的眼睛,更榮登世界的舞台。 
整日與泥土為伍,阿亮渾身上下散發道地的土味,質樸、憨厚、踏實、自然。他的氣質明顯的和別人不一樣,那是因為有著泥土的芽香,從愛泥、惜泥中表露無遺。 
阿亮出生於屏東鄉下,家裡有六個兄弟姊妹,一起吃蕃薯簽,一同在伙房遊戲中長大。在那個物質困頓但精神豐富的年代,童年記憶中的家鄉格外美麗。尤其母親把藝術情懷傳給了他,從小就喜歡畫畫的阿亮,有朝一日走上陶藝創作之路也就更加的美麗絕倫。 
佃農之子赤足與泥土做最親密、最自由的接觸。每當經過離家不遠處的鐵道,阿亮總是任憑思緒隨著北上列車的奔馳,啟動內心的夢想,他清楚知道不能留在家鄉踩三輪板車過一生。在他心底深處有如火焰熾熱,有一個好大好遠的夢想鼓舞著他,終於有一天逃離家鄉,坐了十二小時的火車來到希望的城市──台北! 
他立志要讀藝專,也只有公立的藝專他才唸得起,私立學校他想都別想。第一年名落孫山、第二年再接再厲,第三年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如願以償。這段苦拼的歲月,他一邊打工賺錢,一邊埋首讀書,有時一天一粒饅頭,有時餓了兩三天喝白開水充飢,甚至餓到暈倒路旁,被好心的人救起。這些點點滴滴,心頭的苦楚煎熬都不算什麼,只印證年輕時吃苦奮鬥的意志力絕沒被打敗,從沒被擊倒!當年顏料、畫布對一個窮學生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一塊畫布,他可以重複使用多次,一畫再畫,因為不這麼節省,他很難過日子,這就是阿亮! 藝專畢業後,阿亮為了養活自己,開始創作新的壺藝,他雖然認同宜興壺,但要以台灣人的角度去創造新的台灣壺藝。不要有宜興的影子,也不在乎世俗的價值感,阿亮以靈巧的雙手,精絕的拉坯技藝,再加上獨特的創意,為壺藝奉獻了無比的心血與熱情。很多人喜歡並收藏他的茶壺,同時親手創作的壺,也為阿亮開啟另一頁璀璨的人生。 
一九八六年,阿亮的女朋友要去美國唸現代舞蹈,阿亮將一把精緻小巧的壺送給她作紀念,沒想到這一把小小的壺竟然大大的改變了阿亮的一生。而這把壺也一直珍藏到如今,因為蘊含了特殊的感情在其中。回憶起這段歷史還真是因緣巧合,當年的女朋友就是現在的陳太太,留學生活總有孤寂的時候,她常以這把壺泡茶招待同學,人人都誇她有好茶又有好壺。巧的是舞蹈教室的隔壁正好是陶藝教室,有一天她跟陶藝老師介紹︰「這是我男朋友親手做的壺。」老師眼睛為之一亮,驚訝的讚嘆「好棒的茶壺!能不能請妳的男友來美國示範教學?」。

一九八七年自稱是個鄉巴佬的阿亮,第一次前往美國,不會講英文、口袋又沒錢,當真勇敢的跨出人生的一大步,接受比爾(Bill)老師的邀約,到紐約州立大學示範做陶。由於阿亮功夫深、程度高,深獲好評,結果就一個學校接一個學校的受邀,成為駐校藝術家,免費提供阿亮工作室,每天和學生相處在一起,互相切磋琢磨,阿亮一點一滴將經驗、技巧,甚至泥土配方都一一傳授給學生。原本一句英文都不會的他,慢慢的磨練自己,直到英文琅琅上口,更進步到以英文講學。一個鄉巴佬就像蛻變後的蝴蝶,經過衝擊、挑戰和歷練得以脫穎而出。
「我曾經是傳統茶壺作者,在美國看到新鮮的事物,接觸不同的陶藝家,開始反省自我,用新的態度,將眼光放遠、胸襟放大,我整個人接受了第二次教育,給我全新的啟發。我要創作代表台灣的陶藝作品!」阿亮在美國的經歷使他脫胎換骨,從小就有的夢想,加速醞釀,期待實現的花朵綻放在泥土中。 
然而在邁向成功的路途,總有許多崎嶇坎坷等著你跨越,阿亮也不例外。他始終記得第一次到紐約蘇活區(SOHO),提著一個皮箱,裡面裝著茶壺作品,一面參觀畫廊,一面尋找展出機會,天寒地凍中一家一家的試探。到第五家時,原本滿滿的自信心都被冰雪凍結了,雖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雄心,但也難敵冷漠無情的拒絕。最後鼓起勇氣走進一家畫廊,主持人是一位老太太(Terry),當她慢條斯理的抬起頭,眼光接觸阿亮作品的剎那,發出這樣的讚美︰「這是東方陶者,這些小茶壺好精緻,這些作品一定受人喜愛和尊敬!」雖然阿亮的壺受到激賞,但並不符合這家畫廊的風格。老太太誠心誠意打了好幾通電話,推薦給其他畫廊,即使沒有獲得絲毫回應,老太太熱誠的態度對滿懷希望的異鄉人而言是一種無上的肯定與鼓勵。阿亮在陶藝創作的生命歷程有著好多位像老太太這樣素昧平生的人給他機會、給他幫助、給他提攜,阿亮感激之心促使他更加努力精進,從來沒有放棄希望。
這一天很快來到,一九九二年全世界最有名、最優秀的紐約Garth Clark畫廊主動邀請阿亮去展出。當阿亮打電話向老太太感謝時,她還記得提著一個皮箱的台灣人,靦腆年輕的臉龐。 隨著閱歷增長與外在環境的潛移默化,阿亮的作品風格開始轉向。透過敏銳的觀察,從從盆栽樹、枝、椏中得到靈感,他創作了「樹幹壺」!樹皮、紋理、枝幹,每一枝節都唯妙唯肖,真實地令人難以置信,阿亮擁有深厚的寫實能力,再把中國文人畫中的枝椏神態,增加它的設計美感、實用功能,以及趣味性。將「茶壺」這一個國際共通的概念,昇華到另一個更高的藝術情境與層次,就是傳遞一種「具有茶壺表情的雕塑」。一九九三年美國華府史密森尼博物院沙可樂美術館收藏他的「樹幹大壺」,因為有了典藏的先例,才有後來「橋」的創作與展出,這是一股激盪讓阿亮的陶藝創作再次邁向高峰。 
幾經國外遊學及巡迴講座中,阿亮看到美國許多現代陶藝創作的新奇風格,往往被獨特的壯闊之氣所震撼,心想哪一天也能創作出這樣大型豪邁的作品?既有中國特質又能表現自我創意,更重要的是讓人知道這是台灣人做的陶藝。 阿亮反覆思索,一座包括陶藝物質寫實、裝置主義、超現實主義、中國陶藝哲學思想、台灣文化傳統等精髓的經典大作──「橋︰陶土的幻象」,歷經三年十個月的淬煉、五十三次的窯燒,攝氏一千二百五十度還原火候,作品終於浴火新生,「橋」的造型中性,具感動力與戲劇張力,好像敘述一段豐富的人生故事,其中有起承轉合、含悲帶喜,看似平靜又起波濤。走一趟人生的橋,無論一帆風順也好、風霜挫敗也罷,跌倒、塌陷、斷裂、淺灘、急流……想回頭已經不可能,好比古月照人間,留下很多冥想的空間,給觀賞者發自內心湧現安靜、巨大、反省的力量。 
一九九七年沙可樂美術館十周年館慶為阿亮舉辦隆重的個展,阿亮像王子一樣備受尊崇禮遇。這座長二十公尺、高寬各一公尺,重達三噸半的作品──「橋」,每一塊橋板、橋柱、釘子都不一樣,都是單一的作品。當他驕傲地展現在世人眼前,阿亮隨著火車奔馳的夢想成真,一個愛泥惜泥的創作者因夢想而偉大。這件被美國當代陶藝界定位為物象寫實經典作品之一,也被公認為現今最大型的裝置陶藝。它奠定了阿亮在全球陶藝史上崇高的歷史地位。這件了不起的作品完全採用台灣苗栗土燒成。雖然苗栗土不好適應,土性倔強,不容易駕馭,但阿亮摸透了它的特性,一次一次不同的溫度,一次一次反覆的試煉,苗栗土與阿亮合而為一,「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的泥土可以讓我自由創作出這樣的作品!」
阿亮的努力奮鬥與平凡不起眼的苗栗土,如同天造地設一般,不用聲嘶力竭,不用自吹自擂,呈現美的作品向世界宣告︰「我們來自台灣!這是我們的驕傲!」